研世

九月繁花,悄然不见
(一发完结。)

楔子
等到金秋九月,桂香飘满城,我便带着满身清香去寻你。

『一』夏奈奈
我调到重症病房后被安排照顾一个奇怪的女人。
她是我见过话最少的重症病人。
她不爱说话,只有到了询问她病情的时候她才会赏脸说上一两句。她的表情也很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是一个面瘫。我跟她的主治医生莫医生说过,但是莫医生告诉我,说:“她会哭,也会笑。”
“她是在胃痛的时候会哭吗?”
她得的是胃病,胃癌晚期。
莫医生摇头:“不是。”
虽然我不知道她胃病发作的时候到底有多痛,但是一个在病痛发作的时候不会哭的人,不惧怕疼痛,那还有什么是会让她哭的呢?
我继续追问莫医生,莫医生却不再说什么,把我赶出了他的办公室。再之后,这件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天中午我去给她送饭,她搬了一张凳子坐在窗边,窗外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阵阵清风也吹散了不少八月闷热的气息。
阳光懒懒地洒在她的身上,映得她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她及腰的长发发梢泛着枯黄,却在暖色的阳光下显得近乎妖异,宽大的病服裹着她瘦小的身子,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个被遗弃的白瓷娃娃。
我知道中午的太阳太过毒辣,不适合久晒,便敲了门进去把饭菜摆好,轻声叫她:“苏小姐,吃饭了。”
或许是胃病的原因,她一般不太吃饭,就算是一小碗的米饭她也吃不完。
她喜欢看窗外那几棵桂树,现在还没有到桂花盛放的时节,她也是喜欢盯着它们看。或许是看自那些叶子缝隙里钻出的光线,又或许是看栖在树上乱叫的麻雀。
她吃完饭后又吃了几片药,挂了一瓶点滴后就睡着了。
外边又起了风,吹拂了窗子两旁的白帘。我替她轻轻带上了门,心里计算着该何时回来帮她换点滴。
如她的人一般,她有一个诗一样的名字,叫做苏悄然。

那天黄昏的时候,我看见莫医生跟苏小姐一起散步。
夕阳斜斜的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在我眼中,他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甚为般配。
我把见解说给好朋友阿兰听,她摇头笑我,说:“别八卦了,听说苏小姐是因为未婚夫去世了才会一病不起的。”
我托着下巴,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打心底觉得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的。
“反正她未婚夫也去世了,跟莫医生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阿兰详装嫌弃地看着我说:“我还没找到男朋友,你以后可别咒我。”
我知道,虽然那话说得不太好听,但也确实如此,何苦为一个已经永远回不来的人而执着呢?
跟同事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偶尔会问他们一些关于苏小姐的事,他们大多数人对苏小姐的印象都只是停留在苏小姐满身鲜血被送来医院的那一晚,莫医生给她做完手术,在病房里面守了她一夜。
我没有问过莫医生是否是喜欢苏小姐,这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一件伤心的事。
苏小姐心里有人,莫医生一直都知道。

夜晚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静谧且神秘。外面零落的亮着几盏路灯,远远的还可以望见远处街道上红灯酒绿,繁华无双。
苏小姐在病床上摆上了一张小桌子,她在写日记。
苏小姐有写日记的习惯,每一天晚上都会写,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她在里面写了些什么,或许是一天的生活,也或许是她对未婚夫的思念。
我不知道一个人得了绝症是什么感觉,或许跟判了死刑的囚犯一样,只能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
苏小姐,心里一定是怕的吧!
这个世界上有谁是不怕死的呢?
莫医生虽然从来没有提过,但我看得出来。从他坚定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他会竭尽所有去治疗苏小姐,但苏小姐得的是胃癌,世界上能从癌症晚期中逃脱的人少之又少。
有时候流星划过天际,我也会站在星空之下,虔诚的许愿,希望苏小姐能够成为那千万分之一的被上天眷顾的人。
不为其他,只因为莫医生还在等她。

『二』莫世萧
“莫医生,你这里有一些没用了的笔,我替你扔了吧!”
奈奈是一个热心的女孩,调到重症区之后和这里的医生、护士,包括病人都相处得很好。
我替她倒了一杯水,闻声走过去看了一下她所说的东西,放下杯子的时候蓦然间就看见了一支粉色的铅笔,我笑着将这支铅笔挑了出来,说:“其他的扔了吧!麻烦你了,奈奈。”
奈奈狐疑地看了看我手里的铅笔,说:“这是哪位小姑娘送给莫医生的?这么珍惜。”
我笑笑,也不答她的话。
我转了转手里的铅笔,想起了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它们那么遥远却又那么近。

下午的时候,路过花店。我下意识望向了路边的桂树,阳光浅浅淡淡的透过树叶,桂树还没有要开花的迹象。
或许是花儿多的缘故,花店里面香气浓郁,我吸了吸鼻子,不太喜欢这样的味道。
进店以来,我便看中了窗台的那一盆海棠花,零零星星的开了几朵小花,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像是一个安静坐在窗边的仙子,就像记忆里面的某一个人。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悄然一边吊点滴一边看着书。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朝我看来,眼神清淡。我朝她笑,捧着海棠花给她看,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已经习惯了,也不甚在意,把海棠花放在了窗台,对她说:“添加一点绿色,对病情会有好转。”
悄然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子,一直都是很安静的。

第一次见她是在高二的时候。我转学到A市的时候,班里只还剩了一个空位子,就是悄然旁边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我长相的原因,一般在学校都是比较受欢迎的。下了第一节课就有同学把我拉到了走廊上,用一副前辈都是为了你好的嘴脸跟我说话,却满嘴说的都是悄然的坏话。
我听着不耐烦,甩开了那几个拉着我的手的女孩,大声说:“怎样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在你们说别人之前麻烦先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我最讨厌那些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
我一个新来的,为着一个全班人都讨厌的女孩逞了英雄,在班里自然也不会受什么好脸色。我倒是不在意这些,他们想要怎么评价我都是他们的事,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需要好好过。
悄然是一个很沉默的女孩,在班里我没有见过她说话,也没有见过她有任何的表情,她就像是一个机器人,每一天都固定了做那些事,不说话也不会笑。
后来我才知道,悄然的父母在她九岁那年就双双丧命于车祸之中,她现在住在亲戚家,因为内向的性格也一直不受待见。
刺骨的寒风钻过门窗的缝隙在教室里肆虐,悄然没有穿棉袄,也没有围巾、手套,她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紫,鼻尖也红红的。
我取下围巾替她围上,她疑惑地看我,我搓搓手说:“这么冷也不多穿点,别冻着了。”
她发紫的手抚上早就被我捂热的围巾,略微低着头,双颊微红,她说话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谢谢。”
那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话,那也是我第一次萌生了要保护好一个女孩的念头。

那天黄昏时分的景色很好,我想着悄然一个人也很少出来散步,就去病房把她拉了出来。
她出来后就仰着头,夏天的风甚为凉爽,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切。
我跟她没有太多话来谈,我们一直都是这样。
有时候中午陪她一起吃饭,或是傍晚一起散步,我们都是保持着沉默,或许有一些东西不去说出来,让它一直埋在心底会更好吧!
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不需要去想太多去挣扎太多,只是这样肩并着肩,一起走在那条幽深小道上,恍惚间就好像过了一辈子。
悄然发黄的头发在夕阳的映射下有些发白,她的脸上带着些许温和的笑意,我知道她又想起了他。
可就这样一直走着,我感觉我跟她走到了白头,走完了一生。
她带着笑意走着,忽然轻轻地说:“就像是他还在。”
我看着她的笑意,也笑了,应道:“一直都在。”

『三』莫世萧
我是以为悄然只有我一个朋友的,如果她那时候当我是朋友的话。
后来我才知道,悄然还有一个朋友,她也只在乎那么一个人。
那天下了一些雪,外面格外的冷。悄然很早就离开了教室,我匆匆忙忙追到校门口想要把围巾给她,却比那个人晚了一步。
如果当初,拉住她的手,给她披上衣服戴上围巾的那个人是我,那该多好。
来学校接她的是一个男生,年纪跟我差不多。他手里拿了一件淡黄色的羽绒服和一条白色的围巾,悄然看见了他便朝他小跑过去,男生笑着一边跟她说话一边给她戴围巾。他们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就像是一家人。
后来有一个同学告诉我,那个男生叫做禹星,他每一个周末的下午都会来接悄然,他不知道禹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接悄然的,只知道很久了,无论是晴天雨天他都从来没有间断过。
我只有在悄然见到禹星的时候可以从她面容之上看到笑意,那个时候我恨自己,为什么自己不是那个可以给予悄然欢乐的人?
班级里流传着不少悄然跟禹星的风言风语,我听着不舒服,制止了他们,我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是不是把我也加入悄然禹星的绯闻里,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从他们嘴里听见过有关悄然跟禹星的事。
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心里终究是跨不过这道坎,我不想听同学们传出的那些有关悄然禹星的事,我只想听悄然自己跟我说。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在食堂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悄然,她餐盘里的菜很简单,只有一种素菜。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淡然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吃饭。
我见怪不怪,一边用筷子挑了几块肉放到悄然那里,一边说:"难怪你那么瘦,应该多吃点肉的,要营养均衡。"
悄然埋头吃饭,小声应了一句:"谢谢。"
我扒了几口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她:"那天到学校接你的是你哥哥吗?"
悄然沉默了一会儿:"不是。"
"那是谁?"
她抬起了头,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青梅竹马吧。"
我点头,又扒了几口饭,说:"你们感情真好。"
悄然浅浅笑了:"阿星对我很好,从小时候就很关心我,就算是我们的学校离了很远,他也会经常来看我。这世界上除了爸爸妈妈,就是他对我最好了吧!现在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就只有他了。"
我想说还有我,但是没有说出口。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许是怕说了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很久以后,我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是会后悔,后悔自己软弱,只是一句那么简单的话都说没有出口。
悄然说起禹星的时候,完全不像平时的她。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打开了话匣子的她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她跟我讲了他们的初识,她说他们以前是邻居,她还说他们一起去过很多个城市,禹星送过她很多礼物……
我看着她说着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虽然心里有隐隐的难受,但还是不忍心打断她,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毕竟她很开心。
我吃着饭,心里想,她跟禹星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
之后好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会跟她谈起禹星,只有说到禹星的时候,她才会活泼起来。
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好,可是我就是想看到悄然笑,我想看她开心,即使能给她快乐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那天给悄然做完放疗回到办公室,奈奈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莫医生,你有为一个人做过一件很激烈的是吗?"
我拿着笔思考了片刻,没有回答她,反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奈奈笑了笑,说:"跟阿兰他们玩大冒险输了。"
我无奈摇了摇头,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喜欢玩这种游戏。
外面起了一些风,轻风凉凉地扑在脸上,我闭上眼睛享受,忽然就想起了悄然。
我回答她:"如果要是打架算激烈的事的话,那还真的有。"
那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对着那个女孩傻笑。
那天中午在食堂里悄然跟三个高一级的学长发生了争执,我那时还在教室,是一个隔壁班的女生来通知了我这件事。那女生告诉我,悄然在洗手的时候,那几个男生忽然就撞了悄然,悄然也不想生事端,便道了歉想离开,那几个人去穷追不舍,把悄然堵在了篮球场。
我到篮球场的时候,悄然被三个男生围在中间,她的裙子湿了一大片。我挤过人群,把悄然护在了身后,直视着那几个人。
悄然不是一个会闹事的人,那几个人与悄然无冤无仇却要针对悄然,定有幕后黑手。
我心里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悄然从来不会去跟别人挣什么,也没有做对不起别人的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针对她?对一个刚转来的新同学说她的坏话;看到她跟禹星在一起又说三道四;现在无缘无故又找人挑事,悄然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
"哟,还英雄救美?"
最高大的那个男生挑衅地看着我,我瞪着他,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怒火一拳抡了上去。
之后我就听见了悄然惊慌的叫声和周围嘈杂的哄闹声。
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想着要教训那些人,教训那些把欺负别人当成乐趣的人。
在医务室里,悄然一边给我擦着药一边说:"干嘛非要打架?"
我扯着嘴角想笑,却忘记了脸上有伤,疼得我的脸皱成了一团。
"不让他们瞧瞧我的厉害,以后他们总是欺负你怎么办?"
悄然眼里有一闪即逝的心疼,她问:"疼不疼?"
我那时觉得,如果可以每天看见悄然为我而生的情绪,我宁愿天天被打。
我摇头:"不疼。"
那一年,窗外阳光正好,我们的青春也正好。

『四』莫世萧
或许是我太过于享受跟悄然在一起的时光,所以就连终有一天会要离别这件事都忘记了。
我跟悄然做了一年半的同桌。
高三那年的那个冬天,悄然坐在窗边,她正在看窗外纷扬的雪花,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悄然,我下个学期要回S市读书了。"
悄然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我说:"我是来这边借读,得回去参加高考,本来这学期就要回去的。"
悄然不语,我也没有再说话。
我心里还是有些失望,我在期待她说些什么。我想,或许,我在她心里仅仅就是来去匆匆的过客,离开与否,都不重要。
之后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到了下午放学,悄然才叫住了我,说要请我吃饭。
吃饭的地方是一个小餐馆,我正想叫住悄然告诉她不用浪费钱请我吃饭了,却看见了落地窗里面的禹星。
那是我第一次正面见到禹星,也是唯一一次。
不得不说,禹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长相阳光帅气,也很会说话。
吃饭的时候禹星会时不时的往悄然碗里夹菜,悄然每一次都会眯着眼睛对他笑,然后把碗里的菜吃完。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或许真正的幸福就是这样子吧!
我们三个人以饮料代酒互相敬了对方一杯,算是给我送别。
悄然端着橙汁,微笑着对我说:"世萧,谢谢你。"
那是她第一次对我笑。
我摇头没有说话,然后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
我想,禹星应该早就看出来我对悄然的心思了,可他却没有提,而是跟我说:"你是悄然的朋友就也是我的朋友,等到高考完,我们有空就去S市找你玩,到时候带我们多逛逛。"
我笑着应了好。
吃完饭后,我们准备离开,悄然拿了一支粉色的铅笔给我,说她没有什么可以送给我的,希望我不要嫌弃,就当离别的礼物。
我收下笔,心里默默说,我从来都不嫌弃你给我的任何东西。
从饭店出来,天已经黑了,路灯都一盏盏的亮了起来,四周也开始熙熙攘攘的进入了夜市。我看着禹星送悄然回家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一片坦然。
我想,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遇见悄然,遇见那样一个内向自卑的女孩,然后看着她幸福。
坐上离开A市的火车,我看着车窗外倒退成一片模糊的景色,心里有不舍,却还是被我生生压制下来,悄然有禹星,他们今后会有他们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生活。
高三下半期,我用题海来把自己埋没,努力不去想她。可是高考一结束,没有了学习的压力,我就抑制不住的去想她了。最后,在多番挣扎下,我还是决定去A市找她,哪怕见一面也好。
到了A市,问过了以前的同学我才知道悄然高考完就搬家了,据说搬到了悄然考得大学的那个城市,说是跟禹星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我没有再去追问悄然考的是什么大学,我那一刻才真正明白,我的一厢情愿早就过了头,她今后会过得很好,因为那个可以给她快乐的人以后会一直在她身边。
后来,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过悄然,也没有去找过她。我只要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就足够了。
我想,时间呐,是一个好东西,它终有一天会冲淡我对悄然的感情,而我,在日后的日子里也的确慢慢地不再总是想起她。

我再一次见到悄然是在六年后。
那一天我在医院值班,晚上十点左右一个满身鲜血的女孩被送进了医院,我有想过很多种与悄然再遇的情况,或许是看见她跟禹星手挽手一起逛街,也或许是她跟禹星一起牵着一个可爱的孩子在散步,却唯独没有想到悄然会被昏迷着送进医院。
我本以为六年足够让我忘记跟她在一起的时光,足够让我放下对她的感情,我以为时间早就冲淡了一切。可是我错了,时间的确是会让我忘记一些东西,却也会让我对一些东西越发的执着。
我给悄然做完手术,心里一片惊慌。
悄然是胃病发作加上激烈刺激而晕过去的。刚刚对悄然的病情进行检查,我才知道她得的是胃癌,已经到了胃癌晚期。
那天晚上,同事告诉我,在南区的一个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个男人为了推开一个闯红灯的小孩子而被飞驰而来的轿车撞飞,当场身亡,男人的未婚妻抱着浑身是血的男人晕倒了在路边。
我看着悄然苍白的脸颊,心里不断的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上帝明明给了悄然幸福却又要剥夺呢?悄然醒来后又该如何面对?
悄然昏睡一天一夜后醒了过来,她醒来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盯着窗外发呆,不问禹星也不问自己的病情。
很久以后,我想起悄然那个淡然的神情和那滴泪水,我才真正明白,她不是伤心,她那只是在等待死亡。

『五』莫世萧
夜晚是宁静的。
悄然白天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却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跟我讲许多的事情,那是关于她与禹星的点点滴滴。
悄然或许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回忆与怀念禹星。我以前只觉得悄然喜欢禹星那是因为他们是一起长大的,而禹星是她暗色童年里唯一的光亮,可是当我静静聆听悄然所讲的过去的时候,我才明白悄然对禹星的感情并不是我所想的依赖与感激,而是爱,刻骨铭心的爱。
她在诉说着她的过去,那个没有我的过去,我虽然听着心里难受却也乐意去听。无论在她的过去里面有没有我,在我的过去和未来里面却只有她。
悄然的病情是在一个下午就忽然恶化的,我给她做了多次放疗与小手术都不见成效。
那天悄然睡午觉醒来,我正在给她换点滴。她看见我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去看窗外的桂花树,看了好久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他了。"
我没有应她的话,而是跟着她看着窗外的桂树,桂树上已经开了些许淡黄的花朵,还散发着点点清香。
没过几天,悄然忽然就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饭量也比之前的大了不少。
那天傍晚,悄然来我的办公室把我拉了出去,说是去赏花。
我听见阿兰私下跟奈奈说悄然这是回光返照,我心里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信,悄然的病情,我的确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看着站在桂树下的悄然,心里一片悲凉。我不想她离开,我也痛恨我自己,作为一名医生却对悄然的病无能为力。
夕阳的余晖洒在悄然的脸上、肩上,我在想,悄然现在是什么感觉呢?她又在想什么呢?
"悄然……"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我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逃避,我从来不会跟悄然提她的病情恶化的事,我怕她多想,也怕我自己多想。
她微微仰起头,看树上开得一簇一簇的桂花,她说:"我还记得,我七岁那年,站在桂花树下无论怎么也够不着树上的桂花,阿星放学回家看见了我,问我在干嘛,我指着树上的桂花说我想要,然后阿星就二话不说爬上树折了一枝给我,阿星那时候真像电影里面的超级英雄。我说我喜欢桂花,阿星就说以后他要买一个院子,里面种满桂花。他还说,等到九月桂花盛开,我们就结婚,可是他食言了。"
她回头看我,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眼里一片湿润,我摇头:"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
她忽然眯起眼睛笑了,可是她的笑容却让我觉得如此悲伤。
"谢谢你,世萧。"她说。
我折了一枝树上的淡黄花朵放在她手上,我听到自己说:"你不用跟我说谢谢的,我心甘情愿,你安然接受就好。"

第二天悄然又变得嗜睡了,傍晚时分她醒来,她说她看见阿星了,她说她的阿星在对她笑。
我坐在床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的盯着悄然苍白的脸,我害怕我一刻的松弛她就会悄悄溜走。
深夜的时候悄然断断续续的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这一辈子能遇见我真好,她说阿星本来还想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她说她很困,想要睡一会儿。
我紧紧拉着她冰凉的手,我告诉她只许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就要跟我去吃早餐,她笑着点头说:好。
太阳一寸一寸地升起,清晨柔柔的阳光洒在悄然带着微笑的睡颜上,她的皮肤苍白得透明。
我合上那一本写满思念的日记本,我看到她写的最后一句话,她说:世萧,对不起。
我将日记本抱在怀里,一丝冰凉从我的脸颊划过,滴落成灰。
你真是如你的名字一般,在我生命中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窗外起了风,有些许桂花随风飘进了屋内,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沁人清香,窗台上那一株海棠也开得正艳。

『尾声』夏奈奈
苏小姐的葬礼是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里举行的。
那天早上我给苏小姐送饭,打开门就看见了莫医生坐在苏小姐床边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良久,他对我说:"通知病人家属,病人不幸病发逝世。"
我想笑着问莫医生他是不是在骗我,可是当我看到莫医生有些发红的眼睛的时候,我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来医院带走苏小姐的骨灰的是一对夫妻,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雍容华贵。阿兰跟我说那是苏小姐未婚夫的父母,苏小姐一直以来的医疗费都是他们在出,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来医院看过苏小姐。
苏小姐葬在了她未婚夫的旁边。
苏小姐下葬那天我没有看见莫医生。
墓园里桂花飘香,苏小姐生没能跟禹星先生同寝,死后与禹星先生同穴也是幸福,不是吗?
苏小姐去世的第七天,莫医生递交了辞职书,他只带走了苏小姐生前写的那一本日记本。
我偷偷看过那一本日记本,我记得最后一句话是跟莫医生说对不起。
我想,莫医生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对不起,他只是想要她活着而已。
我一直无法忘记苏小姐火化那天,莫医生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的时候那个悲伤的眼神。
莫医生的心或许也跟着苏小姐一起火化了吧!
我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莫医生那么多年的爱与思念到最后都只是一场空,命运总是太多舛,老天总是爱捉弄人。

隔年,桂花飘香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张从呼伦贝尔寄来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是一株盛放的桂花,它的反面只写了两个字。
安好。
没有落款,但我知道这是谁寄来的。
那天淅淅沥沥的下了一些雨,下午的时候,我买了一束花去了墓园。
苏小姐的墓已经被打扫过了,在她的墓碑旁还放了一束桂花和一盆海棠,在蒙蒙雨雾中散发着淡淡清香。
我知道是他来过了。
乌云自天边慢慢散开,太阳从云层中洒下丝丝光芒来,天,就要放晴了。
我鞠了一个躬,放下手里的花,撑着伞缓步离去。
这一年,莫医生与苏小姐相识正好十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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